朱令没有熬过这个冬天。
就在上个月,她因为脑瘤发作,已经陷入重度昏迷,一度在生死边缘徘徊,可她顽强地在病床上度过了自己的50岁生日。
想到朱令最终没能等下真相,公众也没能看到那个期待已久的、令人心情畅快一些的判决,这让整个故事的氛围显得分外压抑。
然而回顾“朱令事件”,我认为司法和正义并没有赢,而朱令和那些支持、陪伴、帮助她的人也并没有输。
凶手很可能永远地逃脱了制裁,藏在命运无端的黑云背后无法被审判。但是朱令活着的每一天,人们每一次伸出援手,都在与这不公抗争。
今天朱令离开,只是她的身体未能撑住强压,当她的灵魂如烟升入高天,那里依然会有属于正义和公平的位置。
朱令案
人们知道朱令这个名字,因为她是1994年“清华学生被蓄意投毒案”的主角。
1994年,正在清华大学化学系就读的朱令,突然生了一场怪病。她开始感到肚子痛,没有食欲,之后头发更是大把大把地掉。
她很快住院治疗,可奇怪的是,整整一个月,都没有查出是什么问题。
朱令在生病中还参与了学校的演出,这时她已经快三天吃不下任何东西
时间转到1995年,因为生病住院错过年前期末考试的朱令,选择了回校上课。
可刚回校没几天,“怪病”又出现了,甚至比上一次更严重,她感到全身剧痛,身体如同刀割,甚至失明,再一次住进医院。
当时有人提出了铊中毒的猜测,可那时中国最好的协和医院也不具备铊中毒检测能力,无法确诊。
与此同时,朱令的病情迅速恶化,面部肌肉僵硬,自主呼吸消失,在ICU病房里危在旦夕。
她昏迷了整整五个多月,期间她的朋友和亲人,怀着见最后一面的心情去医院看望她。朱令的高中同学贝志诚也是如此,可他在看望朱令之后,做了一个改变朱令命运的决定。
他决定利用互联网发起求助,他和自己在北大的同学一起翻译了朱令的症状,联系了做网络实验的同学,从北京发出了一封求助信。
这封求助信,让他们收到了来自全世界多个医学中心的诊断建议,在一千多封的回信里,有不少都诊断朱令的症状应该是由于铊中毒。
于是朱令的父母求助了北京职业病防治所的陈震阳教授,终于确认了朱令的“怪病”就是铊中毒。确诊病因的朱令得到了针对性治疗,使用普鲁士蓝排除铊基,但为时已晚。
铊金属伤害了朱令的脑部和身体机能,使她成为了一个失明、智力低下、行动不便的“半植物人”,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能进流食,自主站立一分钟都很困难。
就在朱令确诊铊中毒的当晚,朱令的父母找到了当时清华大学主管学生工作的教授,提出了报案的请求。
直到近10天后,北京市公安局对朱令中毒案正式立案。
就和朱令确诊的曲折反复一样,这起案件的进程并不明朗,从朱令出现症状到确诊经历半年,许多证据已不可寻。
在排除意外接触之后,一切推测指向了是身边人故意投毒。
当时,和朱令同宿舍且能够接触到铊盐的孙维成为了警方的重点怀疑对象。可惜始终缺乏关键性证据,最后朱令案也成为了一桩找不到凶手的悬案。
2013年复旦投毒案发生后,朱令案再次回到大家的视线里,无数网友写信要求重启朱令案的调查。
但没有下文,直到昨日朱令去世,那个投毒造成她一生剧变的凶手,仍未可知。
朱令:人性之镜
朱令的一生,是我能想到的悲剧极致。
21岁以前,她是top2大学的高材生,聪慧美丽,会弹古琴、能说德语,是“别人家孩子”的终极形态,符合青春小说里白月光的各种定义。
21岁以后,她因为中毒成为生活不能自理的“脑瘫儿”,又因为肺炎一度失去说话的能力,在这漫长的28年,依靠着父母的精心照料生活。
生活原本已经对朱令敞开了大门,但这个世界残酷操蛋的地方就是,它会无缘无故拔掉一位天使的翅膀,在她即将飞入一个美丽世界的时候,将她打落地下,踩进泥里,甚至投入地狱般的无边苦难之中。让她触到光明,但只有一瞬间,然后将余生都锁在黑暗里……
先给予,再剥夺一切,天使折翼堕入血海,刽子手却没有得到任何惩罚。这么多年,围绕朱令事件也滋生出无数谣言、阴暗揣测和对当事人的中伤,比如这封来源存疑的“朱令同学冬冬的来信”:
大概意思是:朱令只是一辈子被毁掉了,凶手可是失去了TA(们)的名誉啊!
朱令这一生,如同一面镜子,照出了人性的种种卑劣,也照出了人格的高下之分。
当朱令因为“无名怪病”性命垂危的时候,那时还是新兴事物的互联网为她从万里之外带回了一线生机,上百名医学工作者、众多医学中心都愿意为一个中国女孩提供帮助,相逢何必曾相识。
清华北大的众多同学,翻译了世界各国的医学建议去争取确诊“铊中毒”,他们还组织了各种捐款,长期给朱令的父母提供帮助,磊落青衫伴君行,这是清华无问西东的人文传统,也是来自朋友的热忱帮助。
至于朱令的父母,日夜轮班照顾女儿,即使自己日渐衰老疾病缠身,也从不放开与死神争夺朱令的手,这是父母不屈不挠地在对抗悲苦的命运。
还有无数关注着朱令一案的人们,都曾身体力行地为她波折的一生付出。
最早几位宣布朱令去世消息的博主里,有接受朱令父母委托,替朱令这一生留下文字记录的作者李佳佳;07年,《东方时空》为朱令推出了主题纪录片《朱令的12年》,三十分钟的片子,却是幕后导演朱宁和团队两年的努力,拍摄近一年,修改了四十几个版本,最后才终于播出。
就在同年,还有政协委员上交了关于朱令的提案,希望能抓紧破案。
更多善良的网友们,则是在互联网这片方寸地,执着地为朱令发声,让这个绵延了四分之一世纪的案子,始终拥有着极高的关注度。
史铁生说,“就命运而言,休论公道“,朱令被无常的命运扼住了一生的咽喉。
但我始终相信,命运就是一种能量场,可能在微观个体上有种种不公,但总体能量守恒,在宏观上,暗黑的邪恶会被善和爱意中和,整个世界总不会被恶填满;在微观上,善总会被奖赏,恶总会被清算,肉身可能熬不到那么久,但灵魂会感知到这一切。
结语
朱令的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,他们深知女儿的痛苦,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,朱令的状态都令人嘘唏,其中除了不舍得,还有一种“不服气”。
北岛在《回答》中写:告诉你吧世界,我不相信!我不相信天是蓝的,我不相信雷有回声!我不相信梦是假的,我不相信死无报应!
朱令是个美好的女孩,她来人间一趟,飞得那么高,浑身都闪耀着太阳的光芒。单凭这一点,就胜过那个阴郁的投毒者不知凡几,即使花样年华那么短暂,但是活在阳光下的一秒钟,远远胜过躲在阴影黑云里的一辈子。
人在命运的车轮下,是另一种“老人与海”的斗争,身体可以被摧毁,精神无法被打败。朱令和她的朋友们,包括热心的网友、大洋彼岸的医生和每一个相信良知的人,都还是保有“不相信”的姿态和意志。
朱令有权不相信梦是假的,我们也依然可以不相信死无报应。
有人来到这个世界上,只带着纸、绳索和身影。为了在审判之前,宣读那些被判决的声音。
那些法律未曾宣判的,其实早在人心中有了答案。
只要人心还在,人间就依然值得。这是朱令写给这个世界的“回答”,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,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。
暂无评论内容